在近期举行的爱德孤独症国际研讨会上，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下称“南京特师”）特殊教育学院院长李拉给出的答案是：“能融则融，普校为先。”

南京特师是全国唯一一所设立孤独症儿童教育专业的本科院校，2023年开始招生，李拉同时担任该校孤独症教育研究中心主任。

李拉表示，虽然当前融合教育仍面临“三角困局”——家长、学校和教师在理念、资源和实践等方面，都存在很大的鸿沟，但融合教育仍是大方向。

而为了避免低质量融合教育导致“身在学校却被边缘化”，李拉建议“所有普通学校都要成为融合学校，并做好全方位准备”。

“普校优先”，为何是艰难但正确的方向？

“能融则融，普校为先。”南京特师特殊教育学院院长、孤独症教育研究中心主任李拉，在近期的一场国际研讨会上反复强调这一观点。

李拉在会议上讲话

尽管全国已有约10所专门面向自闭症儿童的公立学校，特殊教育学院招收的自闭症孩子比例也快速攀升。

在部分地区，有条件的家长甚至可以在普校、特校和在家上学之间做出选择。

但李拉坚定地认为，普校融合教育才是包括自闭症孩子在内的各类特殊儿童未来上学的主流方向。即使目前融合教育还存在家长、学校跟教师之间的“三角困局”：

社交媒体上，自闭症孩子被幼儿园劝退的案例时常出现。

部分普通学校在缺乏融合教育资源与专业支持的情况下，出于扩大招生等目的，盲目接收特殊儿童，导致普通教师面临被特殊孩子打咬等冲突事件时不知所措。

作为融合教育硬件的“资源教室”，在不少学校，要么是建设比例和标准严重不足，要么是因为缺乏专业的特教老师而被闲置。

“这是当代融合教育发展中棘手问题的集中体现。”李拉说，在普通学校里，教师缺乏处理此类情况的理念和技巧，导致矛盾激化。

但事实上，这类孩子在特殊教育机构初期同样会出现类似问题，所以，关键在于以专业视角去认知自闭症儿童的行为模式，这也是特殊儿童融入普通教育体系的必经阶段。

面对特殊儿童出现的突发状况，例如孩子突然攻击教师，不能期望问题迅速得到解决，“这都需要时间和过程。”

他强调：“融合教育目前出现的问题与困境不是发展方向的问题，而是过程性的问题。”

“一个学校要成为融合学校，不是一蹴而就的。”李拉表示，目前，中国投身融合教育的普通学校数量日益增多，但还没有出现“发展得非常成熟的（学校），都在探索当中”。

以江苏为例，许多普通中小学及幼儿园开始尝试融合教育理念。不过，打造一所真正意义上的融合学校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李拉就一所理想的融合学校的模型，提出了三大核心考察维度：

首先，它需要从心底认可“融合”的价值，让这种理念渗透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形成校长引领、教师践行、学生接纳、家长支持的文化氛围。

其次，是强大的专业师资队伍。这不仅包括常驻学校的资源教师，还需要特殊教育指导中心的巡回专家，更重要的是，每一位学科老师都应具备基础的融合教育素养。

李拉还提到一个现实的契机：“随着人口出生率下降，小班化教学正在逐步成为一种可能，这也为融合教育的推进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将理念落到实处的实践体系。这意味着科学评估孩子的情况、量身定制个性化教育方案、灵活调整课程、探索差异化教学，并改革评价方式，确保特殊孩子不仅能“进来”，更能“学得好”，在学业和个人成长上都获得发展，避免“身在学校却被边缘化”。

“融合教育的核心是儿童的社会化”

在李拉的知网论文里，提到中国的融合教育“正在经历一个从数量扩充到质量提升的转型过程”。

李拉表示：“这是一场教育改革发展的必然趋势。”

近年来，国家教育政策逐步调整，重心转向追求公平且高质量的教育。

2017年，《残疾人教育条例》中提出：“根据残疾人的残疾类别和接受能力，采取普通教育方式或者特殊教育方式，优先采取普通教育方式。”

201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战略之一就是“办好特殊教育，推进适龄残疾儿童少年教育全覆盖，全面推进融合教育”。

2022年，国务院制定《“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当中明确：加快健全特殊教育体系，不断完善特殊教育保障机制，全面提高特殊教育质量，促进残疾儿童青少年自尊、自信、自强、自立，实现最大限度的发展。

李拉表示，在这种大的背景下，特殊教育与融合教育发展也随着转变。

在教育事业发展初期，保障特殊儿童受教育权利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入学数量问题。因此，在这一阶段，中国的教育政策着重提升儿童入学率，致力于让大量特殊儿童“有学上”。

而随着自闭症等特殊儿童入学问题基本得到解决，教育发展的重点逐渐转移到”提供更优质教育服务”上，特殊教育与融合教育由此开启从规模数量增长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型进程。

李拉认为，要考察融合教育是否在高质量发展，最核心的要素在于儿童能否获得高质量发展。

“教育的社会功能就是通过教育的融合来推动社会的包容和发展。所有的教育都要服务于促进个体的社会化，而融合教育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儿童的社会化。”

对儿童而言，这种发展应该是适性且多维的 —— 既不能仅聚焦学业，也不能完全忽视学业，而是要涵盖品德提升、功能增进、社会适应能力增强以及群体融入程度等多个维度。

但他也表示，实际上，在推动融合教育质量提升与改革进程中，面临着多重困难：

首先是理念层面，无论是孩子家长、普通学校、教育系统内部，还是社会各界，对融合教育的认可程度都有待提升。

其次，制度建设方面存在短板，融合教育相关制度架构尚不完善，顶层设计也不够成熟。

第三，区域发展不均衡、支持体系不完善、实践策略不成熟、理论研究薄弱等问题也还持续存在。

李拉认为，高质量推进融合教育发展，需要更新教育观念、变革教育制度、深化教育实践。

融合教育的课程与教学、个别化教育计划、资源教室建设、资源中心（指导中心）建设等也应成为当代融合教育实践探讨的重要话题。

“所有普通学校都要成为融合学校”

2025年，是孤独症儿童关爱促进行动实施方案（2024—2028年）实施的第二年，该方案提出，在未来五年内，提升孤独症儿童教育资源供给。

李拉表示，高质量融合教育的实现，离不开外围支持保障体系的构建。

具体来说，由政府来统筹，将残联、卫生等教育系统外部部门纳入进来，围绕教育为中心，进行顶层设计，逐步解决经费投入、师资配备、学校发展规划等问题。

“推动高质量融合教育，核心在于普通学校改革。” 他强调，在未来，随着学生总体数量减少、特殊需要孩子数量增多，普通学校生源结构也会发生变化。所以，“所有普通学校都要成为融合学校，并做好全方位准备。”

对此，他给出四点建议：

●首先，在观念层面，所有普通学校都要为转型做好专业准备。

●其次，创建融合校园文化，将融合教育作为学校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实现教育公平、满足特殊教育需求的应有之义。

●第三，加强融合教育管理，做好教师队伍建设，通过校本培训提升教师能力，并积极寻求专业支持。

●最后，做好各类专业实践，通过课程调整、教学改革、推进个别化教育计划、建设资源教室等举措，让自闭症儿童等各类特殊需要孩子真正融入普通班级，实现全方位参与。

“融合教育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这也是全球教育改革发展的共同方向。” 李拉表示，这不仅是基础教育阶段幼儿园、中小学面临的重要课题，也是高等教育需要思考并做出相应调整的方向。